又到了重庆漫长而昏暗的秋冬季，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凡白彦早上八点就要上班，所以起床的时候天都没亮完全，冷湿的空气进入鼻腔，凡白彦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鼻炎人才懂的痛苦就是冷空气一**鼻涕就会哗啦啦的流，再混合秋季路边杂草葎草花粉（北方可能是蒿草更多），过敏性鼻炎的痛苦值翻倍。下班时候天也是灰黑的，沉静，压抑，可谓是：清晨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再痛苦也是打工人一枚，挣扎着起床，驱赶着肉体准时赶往科室，路上的时间刚好是灵魂苏醒的时间。

医院的工作其实百分之八十是重复，但是，每一个病人却要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因为看似重复的病人，也许背后的情况千变万化。医生是一个容错率太低的行业，所以大家总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同是医生的朋友经常一起讨论遇到的千奇百怪的病历，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要轻视任何看似简单的情况。

今天凡白彦收的第一个病人就有点奇怪，是因为哭吵来的。

来给宝宝办住院的是一个略显憔悴的妈妈，说：“宝宝现在17天了，每天都哭个不停，一天24小时差不多有20个小时都在哭吵，完全停不下来，奶也喂了尿不湿也换了，反正就是哭，我们在镇上医院也看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护士这时候已经把宝宝脱了衣服放在保温的辐射台上，和医生一起查体。凡白彦这时候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婴儿，下巴尖尖的，脑袋还没有成**头大，全身皮肤很苍白，躯干部都没什么肉，肋骨根根分明，看起来像是重度营养不良。呼吸心率倒是正常的，脑袋东张西望的，小嘴巴一直在找吃的，看起来有点饿了。

“小孩妈妈你好，我是你们宝宝的主管医生凡医生。我现在要询问一些宝宝相关的情况。”凡白彦道。

“你们宝宝是哪天出生的？怀的第几个生的第几个？出生的那天孕周是多少周？出生体重是多少？当时有缺氧抢救么？出生时Apgar评分正常么？生后喂的母乳还是配方奶或者混合喂养的？大小便排的怎么样？”凡白彦噼里啪啦的开始了连环问。

最后汇总的内容是，这个十七天的宝宝是38周足月顺产的，产重2.8kg，出生时候也没有缺氧抢救，生后喂的母乳，也很喜欢找奶喝，大小便也正常排。但是就是不停哭吵，而且宝宝看起来越来越瘦。

“医生，我的宝宝到底什么病啊，现在瘦的跟外星人似的，是不是有什么先天性遗传病啊？”这个妈妈充满了担忧。

“现在宝宝看起来很明显的营养不良，而且看起来有贫血。我们需要先检查宝宝身体，完善一些检查项目看看。”凡白彦道。

因为宝宝实在是太瘦弱了，出生体重五斤六两的足月宝宝，刚刚**了称体重只有三斤八两了。宝宝不但没长重，接近两斤体重不翼而飞。

“你确定宝宝吃奶吃的很好么？”凡白彦问这个妈妈。

“当然了，我们家宝宝每次吃奶至少半个小时，一天吃七八次呢？我也挤了试试的，有母乳的。但是就是不管怎么喂奶，宝宝每天就是哭个不停。”妈妈解释说。

凡白彦大概了解了情况，嘱咐护士把这个被妈妈称为“外星人”的小宝宝推进监护室里面。因为哭吵的厉害，宝宝干饭要紧。“先让月嫂给这个宝宝来60ml的配方奶吧，看起来饿的慌。”凡白彦向护士交待。

“好的，马上开饭。”年轻的护士小妹肖然然马上跑去让月嫂去配奶间兑奶粉。

这边凡白彦继续问妈妈一些孕期有没有特殊的合并症，比如妊娠期糖尿病、高血压、胆汁淤积等等；爸爸妈妈有没有肝炎、结核、艾滋病什么的；还有家族史有什么特殊遗传病没有。这些凡白彦都得到了这个妈妈否定的回答。

因为查血的结果还要一些时间才能够出来。所以凡白彦对这个妈妈说：“宝宝现在营养不良很严重，我们一个是肠内营养看给宝宝能够喂多少奶，不够的部分需要输静脉营养液进去，先保证宝宝每天能量足够，追点体重回来，宝宝现在都瘦成排骨架子了。”

“那我们宝宝到底什么原因导致越来越瘦的呀！”宝宝妈妈问。

“我们住院的另一个方面就是找体重下降和哭吵的病因。首先是母乳够不够的问题。你回家去还是需要把母乳挤出来，放储奶袋里面冷藏储存，到时间送医院来我们尽量给宝宝能够喂上母乳，当然每次最好计量一下，看看母乳到底有多少毫升，到时候我们也算一算每天母乳的能量热卡是多少，营养够不够。其次，我们要给宝宝查血看看有没有特殊的细菌、病毒感染，完善胃肠道彩超看看有没有胃肠道梗阻或者一些坏死性小肠结肠炎这样的肠道疾病。”凡白彦继续说。

“啊！那么吓人啊！我们宝宝除了哭吵，别的都是好的。”小孩妈妈说。

凡白彦知道这个妈妈也是担心，所以宽慰道：“现在就是要一边治疗一边找原因啊，我们先从常见的病因分析，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嘛。待会回去你就回去挤一下母乳，看看每次能够挤出多少毫升的奶，这样也方便我们医生评估你们宝宝平时在家里吃奶的情况哦！”

“好吧，那你们一定检查清楚我家孩子到底为什么病啊，麻烦你们了，医生，谢谢啊。”小孩妈妈急切道。

安抚好小孩妈妈，凡白彦进监护室看看新入院这个宝宝的情况。刚一进门，就被刚才推宝宝进来的护士妹妹肖然然拉住说：你看看你刚刚收进来这个娃儿，简直是八辈子都没喝奶了吧，饿慌了，60ml的奶一口气喝光了，气都不歇一口，分分钟吃完，太夸张了。”

重庆话还是挺有生命力的，护士短短几句话，阴阳怪气、活灵活现地表达了这个“小外星人”的宝宝吃奶是饥不择食的状态。能吃是好事，证明孩子基础状况不错。

“观察待会还找奶不，不够可以找我“续杯”哦！”凡白彦对肖然然说。

安顿好这个新来户，继续一线临床打工人的常规基础工作——开医嘱、写病历、写病程、写出院、和每个家属沟通病情。马不停蹄呀！

过了两个小时，“小外星人”的血常规出来了，还是伴有细菌感染。只是不知道感染在前还是“吃不饱饭”在前，凡白彦私以为“吃不饱饭了”在前的可能性更大。床旁彩超也做了，胃肠道没啥问题，肺部没有体征就没拍胸片了。因为血象有感染，还是加了抗生素，同时加奶、加营养液，应该过一两周这个宝宝追赶回原来体重没多大问题。

第二天上午十点，这个小孩妈妈来送母乳，马上逮着凡白彦就是一顿输出：“凡医生，凡医生，我总算晓得娃儿啷个哭得楞个凶了，我回去挤奶，两边挤空了才30ml，过了两三个小时再挤，也才40ml左右，一天24小时下来，最多也才300ml。我们娃儿好造孽哦，生下来到现在没吃过一顿饱饭。”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其实在昨天听到护士说宝宝吃奶吃的很凶很快的时候，凡白彦就大概猜到了，这个妈妈说的内容算是证实了这个想法。

“找到原因就好，你也不要太焦虑，虽然我们都提倡母乳喂养，母乳里面很多营养物质对宝宝有利，但是也不能要求每一个妈妈都能够完全纯母乳喂养的。母乳喂养是妈妈给宝宝的无价之爱，但是对于妈妈来说，这件事不是母职惩罚。”凡白彦对小孩妈妈这样说。虽然每个妇幼类的医院都在提倡母乳喂养，但是凡白彦还是认为妈妈先是自己，然后再是妈妈，不需要完全被母乳喂养绑架，母乳不够也不是一种罪孽或者失职。

凡白彦说完这个妈妈哭的更大声了。可能宝宝住院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加上回去挤母乳量又特别少，所以积攒了非常大的压力吧。而且宝宝生后的半个多月时间，一直哭闹不停，她几乎没有睡一个完整的觉。

“凡医生，谢谢你，我确实太焦虑了。昨天回去一直在回想宝宝生后每一天的情况，都在后悔怎么没有早点来医院，完全没发现宝宝他每天都饿得哭呀！”双眼通红的妈妈说着，又抹了一把眼泪。

“回去好好休息，让家人给你补充点营养，休息好点，慢慢的母乳就上来了，放宽心哦，过段时间我们把娃娃再养回白白胖胖的交给你哦！另外，你们宝宝还是有点细菌感染，我们给宝宝上了对于他来说相对安全性好、副作用小的抗生素，大概用个一周左右，具体看治疗情况。”凡白彦对这个妈妈说道。

“要的，要的，你们看着治吧，我们相信你们。”小孩妈妈马上回复。真的难得见到这么配合的家属呀。

“小外星人”就这样在监护室里面住了10天，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吃饱喝足的他睡的挺香的，完全看不出来一天哭20个小时的样子。

“看来我们新生儿监护室的风水养人啊！你看这个瘦成排骨的“外星人”崽，在我们这儿养了一段时间，就长好看了。”肖然然道。

这段时间她看护这个宝宝的时间最多，每天观察着这个宝宝的变化情况，测体重，看每天他“长膘”没有，然后凡白彦再根据生长情况加奶、减少静脉营养液的量，慢慢的宝宝长回五斤多了，真心不容易呀。当然经过抗感染治疗，宝宝的血象也恢复正常了。

终于到了出院这天，这个妈妈高高兴兴来接宝宝出院了。大概妈妈在宝宝住院这些天终于睡了整觉，看起来气色明显好多了。笑盈盈的对办公护士说：“我是***床的，来接宝宝出院啦！”

办好出院手续，这个妈妈终于松了口气，看着宝宝粉红圆润的小脸，终于露出了十天来的第一个笑容。“谢谢你们啦，你们照顾宝宝辛苦了！一看我家宝宝的样子，就知道你们是认真照顾了的，太感谢了！”小孩妈妈笑着说。

接待处的护士好久没遇到这么诚挚感谢的家属，有点受宠若惊，说：“没得啥子得，这是我们该做的。回去了好好照顾哦，多观察宝宝情况，不要再饿肚皮了哦！”

护士开了一个玩笑，这个妈妈也有点不好意思，马上点头应是，稀罕地抱着宝宝回家了。

后来凡白彦和同事们在新生门诊还遇到过几次这个妈妈带着宝宝回来复诊，宝宝一次比一次圆润，眼睛亮亮的，脸蛋红红的，手脚欢快地舞动着，看起来就是养的很好的宝宝啦！每次还活灵活现地叙述宝宝在家吃奶的情况，还吐槽说奶粉越吃越多，奶粉罐没几天就见底了，养娃真的是个钞票粉碎机呀！

凡白彦看着这个妈妈有生气的样子，把自己宝宝养好了的成就感满满，一点都不见疲惫，母爱真是伟大呀！凡白彦回头想了想自己家十几斤的胖子猫，逆子也烧钱呀！猫粮猫砂猫罐头猫零食，双十一又浪费几多老母亲的钞票。但是看在每天回家能够“rua”几把、吸吸猫，这个减压效果利于身心健康，钱包瘪了就瘪了吧！

哎！别的行业要么有钱，要么有闲，但是凡白彦觉得自己没钱、没闲，还熬夜值班，过几年可能健康也没了，不禁悲从中来，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呀！从来没买彩票的她，脑海里面大概想过中彩票之后，白大褂一甩辞职的威风场面：老子不干了！然后帅气扭头一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啊呀呀，怎么还幻想上了。多来几个医务人员同行，说一说这算不算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小说《新生儿科打工人的日常》 第7章 试读结束。